鴨爐

「今天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陳浩然拎著一束剛買來的向日葵，帶著輕快的腳步踏入了病房。

「剛才我經過樓下的花店，看到這束向日葵開得很美，我就想說一定要帶來給妳看看，不然這病房一點生氣都沒有，感覺真令人不舒服，妳也這樣覺得，對不對？」陳浩然笑著將大把的向日葵插入花瓶內，再倒入了清水，然後開始收捨起病床旁的雜物。

「對了，我告訴妳喔，我的新節目頗受好評呢，聽眾的反應也不錯，妳看我收到這麼多聽眾的來信呢，待會兒再唸給妳聽，免得妳無聊。」

唰的一聲，陳浩然拉開了病床旁的窗簾，溫暖的陽光直射而入，也映照著雪白床單上的單薄身軀。

「妳看，今天的天氣很好呢，別一直躺在床上，這樣對身體不好，只要妳一康復，我就立刻帶妳去外頭曬曬太陽，別再待在這死氣沉沉又冰冷的屋子裡，妳說好不好。」

陳浩然笑著轉過頭，但回應著他的只是一片沉默以及維生器冷冰冰的運轉聲響；陳浩然帶笑的嘴角僵了下，但很快又振作了起來。

「好啦，我知道妳最討厭曬黑了，我保證我一定會幫妳擦防曬乳，絕不會讓妳長半點雀斑，這樣總可以了吧。」

陳浩然彎下身，拿起了床下的臉盆和毛巾走到浴室去裝了盆溫水，然後細細的為躺在床上的林云芬擦起澡來。

他仔細的拭淨了她身上的每一處，溫柔的彷彿在為易脆的瓷器擦拭般，一點一點的拂去她身上的髒污和紗布旁的血漬；因為無法沖洗，所以那些乾涸的血塊很難一口氣拭淨，只能一點一點的小心清理，因為要是一個不小心動到傷口，泊泊的血液又會再次滲出。

老實說，剛開始真的是嚇壞他了，以為不小心動到傷口的縫線，但幾次之後，他也熟練了許多，現在已經熟能生巧的在不動到任何一處傷口的情況下為云芬淨身，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吧。

陳浩然拿起毛巾，一根根的擦著林云芬的手指，還不忘幫她做做按摩和簡單的復健，醫生說這樣對她有好處，才不會肌肉萎縮，因此他都會在擦澡的同時做基本按摩和抬手抬腿的復健，所以說，他真的是學了不少東西呢！

「以前都是妳幫下班回來的我按摩，現在呢，就該我回報妳啦！不過，按摩真是件費力的事，我以前都不知道呢，唉……我真不是個盡責的老公，都不知道老婆的辛苦，所以囉，妳一定要醒過來，好好再教導我一遍，培養我成為新好老公，知道嗎？」

陳浩然抬頭看著病床上蒼白的臉龐，那張毫無血色到幾近透明的肌膚下有著生命的鼓動，這也是他能撐到今天的唯一動力；他相信，他心愛的老婆總有一天一定會清醒過來，用她美麗的眼凝視著自己，然後輕輕的喚他一聲……

「陳先生。」

啊？

陳浩然錯愕的呆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直到一隻大手放到他肩上他才回過神來。

「陳先生，怎麼了嗎？」

哎呀！是醫生，他還以為……

陳浩然手忙腳亂地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沒有啦，剛才在發呆，不小心給你發現了。」

「我看你是太累了，工作和醫院兩頭燒，小心自己的身體先垮掉，要不要我請護士幫你打劑營養針，說不定對你有幫助。」

「呃……免了免了，我用不著的啦！」開什麼玩笑，他才不打針呢！陳浩然趕緊顧左右而言他。

「醫生，我老婆的情況好些了嗎？」

「目前情況還算穩定，可是……」醫生邊翻著護士記錄的照顧記錄邊皺眉，「再這樣下去，我很擔心她的身體狀況，光靠點滴是無法補充病體所需要的營養的，我還是建議插管，這樣起碼可以餵食些基本的流質食物，至少比點滴能提供的營養要好多了。」

插管？他可憐的云芬已經受了夠多折磨了，怎麼還可以再硬塞那些可怖的塑膠管子進她的喉嚨裡呢？不行，他絕不允許！

「很抱歉，所有的治療我都能接受，但是插管……醫生，我老婆最愛漂亮了，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上插了那麼多醜陋的管子，她一定會不想醒來的，我曾經發過誓，絕不會再讓她受一點苦，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那種毫無尊嚴的治療方式就連自己在一旁看著都無法忍受了，更何況是云芬呢。

「陳先生，我了解你的感受，但是該做的治療還是得做，你總不會希望她一天天的憔悴下去吧。」

這些他都知道，可是……陳浩然偏過頭去，逃避醫生丟過來的尖銳質問。

「……算了，我再給你兩天的時間去考慮插管這件事，你要知道，我的義務與責任是給予病人最好的治療與照顧，但我並不想強迫執行這項法律賦予我的權利，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考量清楚，畢竟，病人的身體狀況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看著只是低頭不語的陳浩然，醫生微微嘆了口氣；在現在這種功利現實的世道裡，像他這樣癡情的男子的確是很難得，但相對的，過度自以為是的愛情與堅持卻反而會延誤治療的啊。

「我這兩天都會來巡房，你好好考慮吧。」醫生說完後就帶著護士離開，只剩下呆站在病房裡的陳浩然。


一會兒後，他坐了下來，拿起了一旁的梳子梳起了她的髮，靜靜的，只是沉默的梳著，然後一滴眼淚掉了下來。

「……親愛的老婆，妳知道嗎，我一直都相信妳，也相信我們之間的愛可以突破任何的障礙，就像那枚曾經救了妳生命的結婚戒指一樣，我一直相信我對妳的愛會是喚醒妳的唯一鑰匙，但是現在……我卻不那麼確定了。」他的聲音梗住，痛苦的情緒在喉中翻攪著，但他只是嚥了口唾沫，硬生生的吞下。

「可是，我還是想再相信一次，相信奇蹟一定會再一次的降臨在我們之間，所以，妳也要和我一樣，相信它，相信我們之間的愛，好嗎？」

陳浩然從口袋裡掏出那枚已經清理乾淨的戒指套在林云芬裹著紗布的手指上，本來剛剛好的戒指，如今卻顯得過大，可諷刺的是，那枚戒指反倒因為那層厚厚的紗布，讓它恰好可以吻合她細瘦的手指，服貼的圈著。

她真的瘦了……陳浩然的唇不捨的吻上她細瘦的指節。

靠點滴真的不夠，他是否真的該依照醫生的話，讓那些醜陋的管子插進她的身體裡呢？


一陣細微的抽動從他的唇上傳來，陳浩然驚駭的抬起頭，看著正微微抽動的手指。

「云芬？」

不會吧？奇蹟真的再次發生了嗎？

「云芬？」


……誰？是誰？

林云芬掙扎的想抬起重得彷彿黏住的眼皮，但外頭的光線好刺眼，讓她僅是皺皺眉後就放棄了，可是那個聲音好急迫，也好……熟悉，讓她再次嚐試著睜開眼，可是光線實在是太刺眼了，讓她只能睜到一半就又闔了起來。

但這就夠了。

「醫生！醫生！快來，我老婆醒過來了！她醒過來了！」陳浩然衝出病房大喊著。

天啊！奇蹟真的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