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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悟到自己對梅鳳殊也有意的念頭來得又急又快,讓石迅幾乎以為這是天經地義,一直存在他骨血裡的事實,可明明自己才剛發現梅鳳殊對自己的心意,卻又為何如此輕易接受,連一絲掙扎也沒有?莫非日久生情這句話,也適用於兩個大男人?

正當石迅仔細思考起這個問題時,房間的門吱呀一聲的打開來,石迅抬眼一瞧,只見梅鳳殊端著碗藥湯,小心翼翼的步入房內,他瞧見石迅已經起身坐在床上,先是愣了下,然後拉張椅子坐在他的床榻旁。

「你醒的真快,不過既然你醒了,這碗藥湯就趕緊趁熱喝了吧,不然涼了會更苦的。」梅鳳殊討好的朝石迅涎笑著,畢竟昨兒個自己才用麻沸散放倒了他,而石迅這傢伙又偏愛記恨,要是他拿這當藉口,又要強迫自己和他比試一場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這藥是你煎的?」石迅充滿深意的眼,直勾勾的看著梅鳳殊臉上沾著的黑炭。

「不,這是我剛拜託小凳子……」

「別裝了,炭都沾到臉上了」石迅伸手抹去梅鳳殊臉上的炭灰,臉上的笑意溫柔醉人,溫柔到讓梅鳳殊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不懂他這般含情脈脈的看著自己又是為何。

「臉上有炭?」梅鳳殊呆呆的看著石迅,又看向他姆指上的炭灰……啊,這大概是他去灶房察看藥盅的火候時所沾到的。

梅鳳殊抬手欲用袖子抹臉,但觸及臉頰的不是布帛,而是柔軟的肌膚,他呆呆的看了看自己光裸的右手臂膀,這才想起右手的袖子早讓自己給割了。

石迅的目光也隨著梅鳳殊一塊望向他的右手,那白皙的肌膚上冒著因寒冷而粒粒浮起的疙瘩,想必是他為了替自己煎藥,連衣服也沒來不及換,才會讓他自己受了寒。

「藥給我。」石迅搶過梅鳳殊手裡的藥碗,咕嚕地大口喝下,那苦極了的藥汁在他的心裡泛起了甜意,甜得他不禁揚起了嘴角。

看著石迅臉上的笑意,梅鳳殊不禁懷疑起自己剛才抓的藥材裡是不是誤將黃連當成甘草,還是小凳子在煎藥時偷丟了把糖進去,才會讓石迅嚐不到苦味,還笑得和嚐到了蜜一樣。

愈想愈困惑,梅鳳殊接過石迅喝完的藥碗,舔了舔藥碗的邊緣,看是不是自己真放錯了藥材,結果才伸出的舌尖一沾到碗裡藥汁,那股苦到幾乎讓舌尖麻痺的藥味立刻讓梅鳳殊後悔到差點噴淚。

嗚!好苦!原來小凳子沒有偷放糖,自己也沒抓錯藥,而是石迅的舌頭壞掉了,才會錯把苦當甜,喝的這般津津有味。

看著梅鳳殊因舔了藥汁,而苦到皺起眉頭的模樣,石迅訝異的眉眼逐漸放柔了起來。沒想到梅鳳殊竟不畏苦,肯親身為他嚐藥,這番心意他石迅收下了!他從沒想到這世間竟然有人肯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那麼,世俗的觀念算什麼,他人的眼光又算得了什麼!只要他們一同生活在這幽靜的梅嶺峰上,何必在乎世俗的道德呢,他們只要有彼此就夠了!

看著石迅突然變得熾熱的目光,梅鳳殊不禁下意識搓揉著光裸的右臂,因為小凳子怕他又毀了另一件衣服,所以不准他更換,說他如果要再割袖子的話,就割對稱點,把左手的袖子也割掉,這樣他就不用補衣服,直接把儒衫改成無袖的罩衫即可,省得多費功夫。

可是,現在外頭在下雪耶,這麼冷的天,僕人還讓主子這樣受凍……好像不太對吧?

但他又不敢反抗小凳子,因為要是小凳子真生氣的話,那往後就沒人肯為他補衣煮飯,灑掃兼清理茅廁了。

唉,梅鳳殊深深嘆了口氣,雙肩可憐的垂了下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真沒用,什麼都得倚靠小凳子,洗衣要找小凳子,煮飯要找小凳子,下山採買也要找小凳子,要幹什麼做什麼都得要找小凳子!誰叫這小凳子實在太能幹,能幹到自己都被他給慣壞,養成了廢人啦。果然古聖先賢說得好,百無一用是書生,所以,他這個小儒生沒用是正常的,因為有小凳子就夠了。

「怎麼了,嘆什麼大氣?」石迅關懷的想起身為梅鳳殊披件衣裳,但胸口的疼痛又讓他坐回床上,額角也泌出冷汗。

「哎哎哎,別起身呀!我好不容易才幫你包紮好,你傷得這麼重,那刀再深一些些就能傷及肺腑,你還硬挺著身子扛那些重物上山,存心是讓為兄的過意不去啊!」將手裡的藥碗放至小几上後,梅鳳殊趕緊阻止欲起身下床的石迅,這傢伙傷得這般重,起碼有三五天得躺在床上休養呢。

「你不需要在意,這是我自願的,比起身上這些小傷,我反倒怕你餓死在這荒山野嶺裡,這樣我就永遠都贏不了你了。」

「還想再打?嘖!早知道我藥就下重一點,讓你連床都下不了。」梅鳳殊嘴裡咕噥著,但這咕噥聲實在太大,讓靠坐在床頭的石迅不禁揚起了眉,

「我就覺得這傷疼得古怪,敢情你真動了手腳?」

梅鳳殊斜睨了石迅一眼,那模樣看石迅眼中,似瞋又似怪,像極了小女兒撒嬌嗔怪的表情,讓石迅心中一動,差點伸出手去撫上梅鳳殊那白淨的臉兒。

「是啊,我是動了手腳,也不想想你身上傷的多重,外傷內傷兼有之,我只好先運氣推拿,將體內氣瘀之處推散,再施之膏藥,而你身上那些破口,我在敷料上添了生肌的藥草,這樣能讓你的傷好的快些,只不過唯一的壞處就是疼了些,但兩相比較之下,我想你應該不會反對我藥下得重些才對。」

「所以連藥都特別苦?」他還以為那苦到麻舌的藥是他特意整他用的。

「是呀,濃縮的嘛,良藥一定苦口,濃縮的自然就更苦了些。」那些藥裡可是添加了許多外人求也求不到的仙草靈藥,反正梅嶺峰上多的是,他也就不吝於使用了。

「你對我真是有心。」石迅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緊握著的袖子,梅鳳殊大概還沒發現他的袖子在自己手上,所以不知自己已經發現他的情意,而這番情深意重,他石迅確實的接受到了,所以,他下了決定。

「那是當然的,誰叫……」誰叫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唯一的故人,也是唯二的家人啊,但梅鳳殊還來不及說完就被打斷了。

「匕首給我。」

「啊?」還要打呀?虧自己好心照料,難不成這傢伙真是武呆一個?

看到梅鳳殊訝異大張的眼和嘴,石迅笑了,「我沒要和你比試,先把匕首給我。」

最好是真的別再來了,梅鳳殊在心裡嘟嚷著,但還是將小几上的匕首交給了石迅。

石迅接過匕首,默默的思考了會兒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而後,他拿出右手緊握的袖子,誠摯的看著當場呆住的梅鳳殊,緩緩說道:「梅兄,今日你為我斷袖,這份情感我絕不或忘,而我石迅也在此對天地立誓,從今爾後,我手上的刀刃絕不朝向你,今生今世,石迅的身邊將只有梅鳳殊一人,你給我多少情感,我就回以多少熱情,絕不背棄。」石迅當著張口結舌的梅鳳殊面前,堅決的拿起匕首。

「石迅心意,無以為證,今以斷刀表明心意,如有背離,願遭天打雷劈,受盡烈火之苦,望天地共證。」

石迅曲指朝刀面一彈,鏘的一聲,鋒利的匕首應聲而斷,讓呆住的梅鳳殊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這這這……」誤會啊!誰來告訴這個笨到無可救藥的呆子這只是個誤會啊!是誤會啊啊啊啊……

「鳳殊,你對我的情深意重,我無以為報,但求今生不離不棄,世俗的觀念我也不看在眼底,待我傷好,下山處理完一些事物後,我就會待在你身邊,永不離開。」表明心意後,石迅也不再和梅鳳殊稱兄道弟,而是直接喚起姓名,增添了兩人之間的親密感。

「我我我……」欲哭無淚的梅鳳殊只能點點頭,硬從口中擠出幾句話:「我去端碗肉粥來給你吃,你好好休息!」說完便搶走石迅手上的刀柄和斷刃,飛也似地逃離了房間,讓石迅呆了會兒笑出聲來。

「沒想到鳳殊也會如此害羞,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書呆子呢。」

石迅躺回床上,一股從未有過的寬心舒適感頓時漾滿周身,這才讓石迅驚覺到,原來自己早已將心繫在梅鳳殊身上,而今天一番告白總算是解下他心頭重擔;從此刻起,他的心將有了歸宿,不再漂流,不再無依,而這輩子,他將和梅鳳殊繫在一塊,即使沒有子嗣相伴,但有彼此便已足夠,便已足夠了啊……石迅含著笑,才閉上眼就墜入夢鄉,香甜睡去。


「開……開什麼玩笑……」一出廂房,梅鳳殊立刻跌坐在地,望著手裡的斷刀不住低聲碎碎念著。

「上天是給我開了什麼大玩笑啊,我只當他是親人,只當他是朋友啊!從來沒想過要當情人啊,我也沒打算要一個大男人當情人啊!」就算他沒打算娶妻,但也不想要一塊石頭當伴侶呀!那麼那個傢伙是在誤會些什麼?難不成,就因為他割了隻袖子,就以為自己有斷袖之癖?所以這一切……就只為了一隻袖子?

天啊!地啊!梅鳳殊捶胸頓足,只差沒滿地打滾。

他怎麼這麼蠢,怎麼這麼笨啊!早知如此,踹也要把那顆笨石頭給踹下床,就算傷口裂了,骨頭斷了,他也該把自己的袖子給抽回來,沒事好心割什麼袖啊他,白痴啊!

那現在該怎麼辦?丟下那顆笨石頭逃跑嗎?

不,不行,那顆石頭可是很守信用的,要是他逃跑,他一定會追著他,直到找著他為止,那樣太痛苦了,他可不想一輩子都在逃難;再說,他都已經逃到這座梅嶺峰上來了,還能逃去哪兒呢?

況且,他的耳裡還環繞著適才石迅立下的誓言,不離不棄這句話……很重、很重啊,重到他的步伐根本邁不出去,根本無法逃離啊。

古聖先賢曾經說過,人的語言是有重量的,不到必要,千萬別輕易發誓,不然就得一輩子扛著這個重量直到老死。以前他對這句話只是理解了半分,現在,他懂了,因為石迅的誓言壓得他好重好重,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彷彿給他拷上了枷鎖,一輩子都得拷在那顆石頭的身邊了。

那麼,他現在該怎麼辦?

梅鳳殊癱坐在地上看著那柄斷刀,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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